《东方新闻周刊》驻埃及特派记者 刘 静
穆巴拉克被被他统治了30年的臣民赶走了，离开了他30年来一步也没有离开过的总统“神坛”，离开了他的祖国。他其实不想走，但他又不得不走，因为在人民的一片倒戈声中，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时代即将终结，要“坚持”到今年9月总统任满的梦想破灭了。穆巴拉克，这位步入政途暮年的埃及“当代法老”，只能黯然宣布辞职。
2011年2月11日傍晚，开罗的解放广场见证了历史。当总统辞职的消息传到了广场时，那里的人们张开双臂在欢呼声中和另一个陌生人拥抱，有人流泪，有人亲吻土地。广场变成了欢乐的海洋——兴奋、自豪、释然……
18天的时间，人民的力量汇聚成了一场革命，埃及150年来最长任总统的专制政权宣告瓦解。然而，革命绝对不是一场嘉年华，广场上曾经紧张，曾经悲愤，曾经充满疑惑。2月11日，从南部城市艾斯尤特以及西奈半岛的阿里什，都传来了示威者在与警察冲突中丧生的消息。据国际组织“人权观察”的保守估计，超过300人在这次埃及全国范围的抗议中失去了生命，另有超过3000人受伤。
革命的到来犹如暴风骤雨。2010年12月27日，突尼斯青年的愤而自焚，点燃了阿拉伯世界民众反对强权统治的第一把烽火。突尼斯人用3个星期的时间赶走了执政23年的总统本·阿里。人民对民主的渴望迅速扩散至整个阿拉伯世界。
在埃及，人民的示威以一个叫卡勒德·萨伊德的年轻生命的名义开始。萨伊德是一位在美国学习过编程的埃及青年。2010年6月，萨伊德在亚历山大港的一家网吧上网时，被两名警方侦探拖走并在大街上被残暴地打死。萨伊德血肉模糊的尸体照片被传上互联网，引起了埃及民众的愤怒。
反对力量选择了埃及的国家警察日作为抗议的开始，人们称之为“愤怒日”。2011年年1月25日，上千以青年人为主的抗议民众，通过之前在Facebook和Twitter上的联络，走上开罗街头。在要“穆巴拉克下台”的哭喊声中，警方动用了催泪瓦斯和高压水枪，但抗议不但没有被镇压，反而使示威民众在与警察的周旋中逐渐取得了上风。埃及当局开始干扰通信，掐断网络。
随着全国各地暴力事件的升级，埃及军队终于介入。在解放广场，军队朝天开枪，但广场上的示威者坚守阵地不动。尽管军队宣布了宵禁，解放广场上的人们选择了无视。与警察不同，军队并没有试图驱散抗议的民众，而是选择了中立。埃及的军队每年都接受美国的大量援助，而几天来的抗议已经使埃及成为了国际焦点，要求埃及民主变革的国际舆论压力也铺天盖地而来。穆巴拉克任命了30年来首位副总统苏莱曼，依然拒绝下台。然而，广场上的人们却充满信心。
反对派在2月1日发动了“百万游行”。当天超过100万人走上了埃及街头，到后来甚至达到200万人。每分钟都有聚集的人群不断汇入到游行的队伍中，不分男女老少、宗教信仰，高喊的都是同样的口号：“穆巴拉克下台！”深夜，穆巴拉克发表讲话，宣布将不再连任，但他称自己将留任至大选。
美国奥巴马政府1月30日敦促埃及必须“有秩序转移”为民主政府，并释放出穆巴拉克总统在位时间已有限的讯息。 奥巴马总统在寻求向穆巴拉克施压之际，近期已与沙特阿拉伯、土耳其、英国和以色列等国领导人，磋商在埃及建立一个民主政府。 奥巴马政府用辞的直接，显示华府已与穆巴拉克渐行渐远。这位与美国维持30年的主要盟友在人民针对终结其长期独裁，而进行的大规模的抗议行动中，政权已受到重创。不过，国务卿希拉里仍保持华府细腻操作的平衡手段，对于寻求扩大政治权利和罢黜穆巴拉克的抗议民众给予支持的同时，仍试图避免完全放弃穆巴拉克。希拉里30日在新闻节目中表示，穆巴拉克必须确保未来的选举自由和公平地进行，以达到其改革承诺，并应防止出现被极端分子利用的权力真空。尽管希拉里多次回避有关穆巴拉克是否应为这次政治动乱负责下台的问题，但她显然也暗示，美国政府对穆巴拉克的耐心已有限，并指出将向其施压，以释放权力。希拉里说：“我们必须见到一个有秩序的转移，而没有人可利用权力真空，并有拖延的计划，以建立一个民主参政的政府。”希拉里也暗示，美国关切穆巴拉克的继任人选。有美国官员私下表示，十分担忧激进派的穆斯林掌权。对美国而言，最不愿见到埃及这次危机最后演变为出现一个与伊朗联合阵线的国家。
穆巴拉克是政坛的老江湖，曾经逃过多次暗杀，也安然渡过一次次中东危机，但面对人民，这次他却很难再保住其总统位置。2月2日，上千名号称“穆巴拉克支持者”的示威者持刀枪棍棒，骑着马和骆驼冲向广场的抗议民众，而在场的民众称，这些人实际上是便衣警察，半岛电视台甚至拍摄到了民众从“穆巴拉克支持者”身上搜获的警察证。一直到夜里，土制的炸弹被人从广场周围的建筑丢下，但上万民众仍然选择留在了广场。
解放广场上不眠的夜晚，通过24小时电视新闻的直播，成为了全世界的牵挂。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发表讲话，谴责暴力并要求埃及改革。美国总统奥巴马丢下狠话，政权转移必须“立即”开始。互联网巨头Google为了埃及，及时推出了Speak2tweet服务，为断网中的埃及民众提供电话语音发Twitter的通信方式……
局势愈发明朗了，在人们预感转变就要到来之时，执政当局还在做着最后的拖延。新任副总统苏莱曼称，与反对派的对话只有在抗议结束后才会开始。但包括穆斯林兄弟会、反对派代表巴拉迪等的回应则更为强硬—只有穆巴拉克下台，谈判才能开始，只有穆巴拉克下台，人民生活的现状才有可能改变。
终于，政府批准了上调公务员养老金，并承诺调查腐败官员。2月8日,穆巴拉克签署了“共和国令”，成立由11人组成的“宪法委员会”，负责修改宪法，并为总统大选做准备。
自1967年以来，埃及民众大部分时间生活在军人政府通过紧急状态法而实施的高压统治之下，埃及公民的诸多宪法权利被剥夺，警察暴力执法，政府腐败横行，大量的大学毕业生失业。根据联合国发表的一份阿拉伯国家发展报告显示，8000万埃及人中有40%每日收入不到2美元，18%生活在贫困线下。2008年起，罢工潮、示威就层出不穷。2010年年底以来，粮食价格的飙升更让不满迅速蓄积。人们认定了谁才是让他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元凶，因此当总统辞职的消息终于传来，人群沸腾了。但是，在“终结”了穆巴拉克30年的统治之后，人们会问：埃及下一步该怎么走？随着穆巴拉克那巨大背影的移开，暴露出来的，是高失业、低收入的现实和一个帝国腐朽的根基。军方已经接过了临时的权力，并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诺将把权力移交给民选政府。对于未来，埃及人已经学会了主动争取而不是等待施舍。
（《东方新闻周刊》2011年5月9日创刊号） |
